黑島學宮的住處，和唐正他們間隔兩棟小樓。

唐正跟著秦嶺學宮的執事，上到頂樓的時候，夕陽正落在寬闊的平臺上，把那個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的臉，映成了淡淡的金色。

“餘高義？”唐正看著他被包起來的兩條腿，問道。

“唐正？沒想到你還真的會來。”餘高義身上的黑色戰服，已經換成了白色的寬袍，脖子上的血跡還沒幹，他的聲音也因此而放得很低。

其實，在擂臺上的時候，唐正完全沒有註意到，餘高義看上去很小，大概只和唐小糖差不多大。

只不過在擂臺上，他散發出來的那種氣質，比唐正之前對陣的三清學宮之類的武者，都顯得更加的高大而成熟。

唐正找了個椅子，在他的面前坐了下來：“叫我過來，有什麽話要說？”

“你就不怕我這裏有什麽陷阱？”餘高義輕笑道，眼睛裏還是有一抹沒有消散幹凈的蔑視。

“我怕啊。”唐正笑著回答道。

“怕，你還來？”

“但是，我更怕錯過什麽有趣的事情……”

“哈哈哈哈。”餘高義楞了半息的時間，然後哈哈大笑起來。

天秦世家處在星曜大陸偏西北的方位，夕陽的光照被拉得很長很長……

淡金色的光芒，同樣也落在了唐正的身上。

餘高義看著他，卻像是看到了和夕陽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，完全不同的一種感覺。

“開戰之前，你就已經準備好了這樣的一份禮物給我們吧？”餘高義問道。

“嗯。”唐正沒有否認。

“你知道嗎？想給我們黑島學宮準備這樣一份禮物的人，不計其數，但是，能做到的只有你們。”餘高義的聲音裏，竟然轉出了幾絲讚賞。

唐正一聽這味兒就不對了。

正奇怪中，餘高義又說道：“你們的出現，讓我們的任務也完成了……”

“任務？”

“黑島學宮的前輩，設計出的擂臺保護機制，把學宮論武會保護得太完美了……這樣不對，非常非常的不對，他們在回黑島學宮的時候，最後悔的就是這件事。”

“……”唐正擡了擡手，示意他繼續說。

“我們世家學宮的武者，是將來對抗妖族的前線上，最有力的一股力量，可是，世家學宮隨著學宮論武會保護機制的完善，而變得越來越學院風，他們不知道什麽是戰場，以後前往戰場的時候，將會跌更大的跟頭。”

“哦……”唐正聽著算是有點明白他們的想法了，“所以，你們是想當這片和平的叢林裏，那幾頭兇猛的野獸？你們覺得這樣，也許能改變一下他們安逸的戰鬥風格，讓他們提前栽跟頭？”

“呃？”餘高義又是一楞，“你懂了？”

“因為不難懂啊，”唐正攤開手，“為了保護地球環境而想要毀滅人類的奇葩我都見過……咳，好吧，那不是重點……也就是說，你們覺得自己取得了巨大的歷史成就，為八十一個世家的數百座學宮，做出了載入史冊的卓著貢獻？”

“你哪裏來的這些話……”餘高義都聽呆了。

“哦……我當一個武者之前，首先，我是一個老師。”唐正摸了摸鼻子，“所以，你覺得自己很偉大，把我叫過來說出自己的想法，是想讓我震驚、感動，最後痛哭流涕地向你們道歉吧……”

“我沒有，沒……”餘高義眼底的最後一絲輕蔑，也在此刻消散得幹幹凈凈了。

他還真是這樣想的。

不過，被人說破的感覺，就不是那麽美妙了。

“不用不承認，那種讓敵人幡然醒悟、流下恥辱而悔恨的淚水，那畫面……嘖嘖，確實看起來挺爽的。可惜，我不準備這麽做。餘高義，你說了這麽多，我只想問你一句，你去過戰場嗎？”唐正看著他的眼睛，靜靜地問道。

“我……”餘高義只是覺得世家學宮的武者們生存的環境，都太過於溫室了，但是，被問起來他才發現，他好像也一樣從來不知道戰場是什麽樣。

他所做的一切，確實都是憑他的臆想。

唐正笑了。

那笑容讓餘高義不敢直視。

因為，他總覺得唐正的笑容，笑到了他們很堅信的某一樣東西的根基上，即將讓他們這麽多年的信仰瞬間崩塌。

“你覺得他們都是溫室裏的花朵，但是，等他們成長起來了，也不是區區你們這幾只同樣生在溫室裏的野獸，能夠輕易摧毀的。”唐正犀利的目光，射進了餘高義的心底深處。

“區區……幾只……”餘高義感覺受到了致命一擊。

“如果你還不理解，世家學宮為什麽是世家學宮，溫室又為什麽是溫室，那你也確實不用再來學宮論武會了。”唐正緩緩站了起來，一臉的“浪費時間了”的無趣感，“你可以看不起溫室裏的花朵，但是，我很抱歉地告訴你，無論哪個世界，哪個時空，哪個年代，那些最美麗、最名貴的花朵——全部都是在溫室裏含苞待放，等待著驚懾天下的時刻到來！”

“最名貴的花朵……全部是在溫室裏長大……”餘高義怔怔地呆了很久，才發現唐正早就已經離開了。

唐正聽懂他們的想法，比他預想之中更快、更清晰。

可是，接下來的發展，就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了。

他沒有道歉……

而且，一丁點後悔的意思都沒有！

“可是，他那種戰鬥風格，明明比我們還更野獸啊。”餘高義回憶起那一戰中猛烈的星爆，不偏分毫的一道恨滅，以及滿擂臺的血，以及燒成了活性炭的幾個隊友。

他的話，都還只說完了一半。

他們雖然輸給了一粟學宮，但是，他們希望一粟學宮把這種野性，繼續在學宮論武會上傳承下去。

然而，唐正連話都沒聽完，直接就走人了。

“溫室裏也能培養出，這樣強勁的韌草？”餘高義真的迷茫了，他們這些溫室裏的野獸，和溫室裏的花朵，大概真的是五十步笑百步？

直到秦嶺學宮的執事來提醒他，天色晚了，他才回過神來。

從樓頂看下去，夜色已經是一片漆黑了。

但是，他知道對於有些人來說，再漆黑的夜晚，他們的前路都是一片光明。

……

唐正回到自己的房間裏之後，才有點覺得剛才話說多了。

“我可能是有點上帝視角了。”唐正撫了一下額。

他在翡石城的時候，經常會和劉瑞琦、王丹陽他們，說起世家學宮畢業的武者進入軍隊和獨立戰團的時候的問題，所以，他知道真正的戰場上，有著一整套非常成熟、安全和有效的，將一個菜鳥培養成強大戰士的方法。

因為和妖族的戰爭從來沒停過，所以，疆內對人才的保護，真的可說得上是細節的藝術，無微不至，無所不能。

世家學宮裏，先盡全力地提升他們的實力，教會他們各種或有用或無用的生存技能，算是填鴨式地將一個武者的生存率提到最高。

離開世家學宮的武者，接下來無論是星力修煉還是武技練習，都已經不需要人指導了，而軍隊和戰團則會一步步地提高他們的實戰能力和心理素質。

王丹陽跟唐正說過，在軍隊裏，實力起點越高的人，改變越快、越大……

不是世家學宮過於保護這些學宮裏的武者，而是，幾十億人之中每年也就幾千個能脫穎而出的武者，真的是很稀有很稀有。

明明是一朵名貴的花朵，卻在綻放之前夭折，那是世家學宮接受不了的。

畢竟只有幾千人。

唐正的前世，只不過一兩所世界頂級大學，就已經能錄取到這個數目了！

但是，唐正所知道的這一切，餘高義他們並不知道。

從他們的角度來說，也絕對不能說他們錯了……

他們也是用自己的方法，想要讓世家學宮的武者更有危機感，只不過，做法稍微顯得有點激烈了。

唐正又想了想，嘆了口氣，提起筆，在紙上唰唰地寫了起來。

“在我的家鄉，有一個故事叫做《拔苗助長》，說的是有一個農民，看到地裏的禾苗長得很慢，心裏非常的焦急，有一天，他……”

沙沙，沙沙……

淡淡的墨香伴著筆尖的摩挲，在上好的宣紙上暈染開。

唐正一氣疾書，再擡起頭的時候，才發現自己已經寫滿了兩張紙。

他放下筆，叫了一個小廝進來，幫他把這兩張紙給餘高義送過去了，才拿起桌子上放著的一個信封，抖了抖拿出裏面的紙張看了起來。

信封口的火漆是斷的——它已經被拆開過一次了。

“營林學宮？”唐正下意識地念了出來，這應該是明天他們要對陣的學宮的名字，下面還附有他們學宮，所有參加學宮論武會的學生的名單。

鄒教官他們應該已經看過了，因為唐正在餘高義那裏浪費了半天的時間，所以，只剩下唐正一個人沒看，就放在了他的桌子上。

“康裕、丁成、趙興……嗯，七個人的名字倒都挺簡單。”唐正笑了笑，“不知道，他們的實力是不是也跟他們的名字，一樣簡單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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